当人们认可了你的服务,才会认可你的职业,必须把专业的那一面拿出来,才配得上我们的职业角色。 ——卫艳茹
卫艳茹,殡仪学院2007届毕业生,工作期间,她先后考取了殡仪服务员中级、高级、技师职业资格证和殡葬专业考评员证书,2011年她参与撰写的《创新殡仪文化载体》一文荣获“民政部科学技术研究成果奖”,在2016年的全国竞赛中荣获个人二等奖,北京市大赛第二名。2018年在第八届全国民政行业职业技能竞赛暨全国第三届殡仪服务员职业技能竞赛荣获特等奖。
2007年毕业后,卫艳茹便来到了北京市大兴殡仪馆工作,干过遗体整容、遗体火化、司仪、主持、引导员等。她记得自己来的第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会哭,看到遗体会哭,看到逝者家属哭自己也会哭;每天会做梦,会梦到死去的人哭。在工作的第12个年头,卫艳茹已经历过1万余场葬礼和告别。每年,约有1.2万位逝者被送往她所在的北京市大兴殡仪馆火化,在此之前,其中约2000~3000个家庭会为逝者举行告别仪式,包括告别为情自戕的女儿、横遭意外的丈夫、死于大火的10岁男孩、得以善终的100岁老人……
40岁的儿子走了,头发花白的老母亲说,自己的儿子生前喜欢花。卫艳茹就开始帮忙策划,用鲜花拼出了逝者的名字,而不像往常那样用电子横幅显示,遗像也是用一张精神的彩照代替了黑白像。告别仪式结束后,这位老母亲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卫艳茹鞠了个躬,这让卫艳茹感动至今。
20岁的女儿自杀了,为了不让逝者的父母在最后一程觉得女儿走得过于痛苦。卫艳茹特意选取了他们女儿笑得灿烂的照片做成了PPT,配着姑娘生前最爱的歌《霞光》,在告别仪式上播放。“让家属记住女儿曾带给他们的欢乐,坚强活下去”。
60多岁的姐姐去世了,当时还在遗体美容岗上的卫艳茹给逝者清洗得干干净净,修剪指甲,还化上好看的淡妆。逝者的妹妹进去一看,居然乐了,“我姐姐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漂亮过!”
卫艳茹还记得自己服务的第一位逝者,是一位铁路事故的遇难者。在进遗体整容室前,虽说已做了心理准备,但卫艳茹还是被深深触动了一下,逝者的肢体已经不忍直视,“好好的生命转眼就成了这样”,卫艳茹想,“我要好好为他整容”。擦净血污,清洗内脏、躯体,再把内脏、伤口进行缝合……当时的卫艳茹不知道害怕,即便遗体的特殊气味难闻,即便要把不断渗出的血污擦了一遍遍,“当时心里想的就是好好把他送走”。他们还一起在遗体周边布置了鲜花,来遮挡脸上伤口。“这样家属看到的就是一个比较完整、体面的人躺在花丛中,他们心里或许会少些难过”。
2017年11月,北京市大兴区突发一起火灾,一位10岁左右的小男孩因窒息而亡。男孩身上并没伤痕,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像是睡着了一样,“乖巧的让人忍不住再去摸摸他的脸蛋”。“但一想到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生命就到此为止了,我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卫艳茹也是当母亲的人,女儿今年8岁,她完全可以体会到小男孩父母、亲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一场告别仪式上,她特意放低、放缓了自己主持时的声调,一边流着泪,一边念完了悼词。
用拼命三郎的劲头去成长,她说:“必须把专业的那一面拿出来,才配得上我们的职业角色。” 在同事眼中,卫艳茹工作起来像拼命三郎,认真尽职,“该干什么的时候,就干什么,而且干得特别好!”同事武娜很佩服卫艳茹的专业精神:“她面对逝者家属的时候,总是迅速调整到职业状态。”卫艳茹则说:“当我们进入工作角色时,必须把专业的那一面拿出来,才配得上我们的职业角色。”
卫艳茹一天的工作,从6时10分开始,做自身妆容的准备和工作场所的准备,包括必要的工作器具,笔、纸、业务单等,都得准备齐了。6时25分,开始接待业务。到7时30分的这一个小时,是告别仪式最忙的时候,紧张到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有时候,所有的告别厅都排满了,都在等司仪。卫艳茹这一场下来,下一场已经在等她了。她和家属核对完相关信息,问家属有什么要求,就立即开始主持。在她们脑子里,早储备好了相关的主持词,一经调动,就脱口而出。
工作中,时常有人对卫艳茹表示感谢。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在儿子的丧事办完后,拄着拐棍,颤巍巍地向卫艳茹鞠躬致谢。那一头白发在卫艳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老人没说什么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感谢是发自肺腑的。”一位爽直的宁夏大姐:“小卫,事办得不错,我们家里人特别满意。留个电话,来宁夏一定找我。”还有的家属,仪式结束后,朝她招招手:“来来来,我有话跟你说。”四处打量一番,见没有其他工作人员,没有摄像头,赶紧往卫艳茹兜里塞红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卫艳茹说这是一些人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但红包坚决不能收,如果推辞不掉,就把它交到财务,结账时可以抵扣费用。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个红包而自毁职业形象。
当然,误解也时常发生。卫艳茹印象比较深的一次,一位家属刚从车上下来就怒气冲冲,言语很冲:“你们就是坑死人钱,就是暴利。”“他是第一次见到我,我还没有开展服务,他就先入为主给了负面评价。我想,也许是他的家人在医治时花了不少钱,也许是私人承包的太平间或者寿衣店坑了他的钱,他觉得冤得慌,一肚子的火。在私人寿衣店,骨灰盒进价几百元,有的真敢卖数千元、上万元的。殡葬市场的乱象影响了殡葬行业整体的职业声誉,也由此导致了一些人对我们的误解。”也有家属跟卫艳茹发完脾气后道歉:“妹子,不好意思,刚才我情绪太激动了,真对不起。”“服务行业哪有不受委屈的。”卫艳茹把委屈看得很淡。有人说殡葬是服务生命的事业,也有人说殡葬工作不过是埋埋死人、烧烧死人。卫艳茹认为:“这样讲的人,或许有过不好的殡葬服务体验。而那些对我们工作予以肯定的,也一定是因为享受了我们给予他的贴心服务,感受到了其中的人情、温暖。所以,对于我来说,珍惜荣誉的唯一途径是做好服务,用专业技能做好殡仪服务才是根本。”
卫艳茹的表弟意外去世了。她连夜赶回去。到殡仪馆一看,环境不太好,满屋子的人,乱哄哄的。表弟躺在那儿,瞻仰棺也不太干净。“作为一个家属,我会觉得怎么没有工作人员来引导一下,哪怕维持一下秩序。能不能把瞻仰棺擦得干净一些,让家属心里好受点?表弟才20多岁,爱美,怎么穿的是上年纪的人穿的寿衣,为什么不能把他穿得帅一点……我接受不了。”卫艳茹的老师曾说过,没有经历过殡葬事件的殡葬员工不是合格的殡葬员工,因为他无法体会逝者家属的丧亲之痛。“现在,我体会到了。在今后的工作中,就更加能理解逝者家属的诉求,更好地开展服务。”
因为每天都会经历死亡事件,所以殡葬职工比常人看得透,也更懂得生活。做了这么久的殡葬服务工作,她发现人们越来越注重的是葬礼的外在表现形式,花的钱多了,但殡葬文化内涵和精髓却少了。比如,她所在的单位推出的殡葬惠民服务,不到100元就可以购买一个质量很好的骨灰盒,1000元就可以办理遗体接运、火化、存灰等基本服务。可是有很多家属对于这些根本不看,只是选择贵的,档次好的。其实骨灰盒只是一个容器,但在家属眼中却承载了太多的寓意。现在治丧家属大多都有愧疚、攀比等心理,“人都没了留着钱干嘛?花吧!”但往往是花了钱,却依旧没有求得心态的平和。
珍惜眼前人,在普通生活中感受幸福。她说:“想一想,很多人失去了生命,连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是幸福的。”现在,卫艳茹的工作、生活,稳定中有一种寻常的幸福。丈夫姜笑原本是她实习时礼仪组的老师,工作中的偶像,后来成为生活中的伴侣。姜笑还是一位兼职的相声演员,曾写过相声《忧伤的喜剧》,用幽默的手法展现殡葬职工怎么找对象等事情。他们有一个5岁的女儿,每天上班、下班,带孩子去学围棋、古筝。有时候,三点一线的生活有点闷,卫艳茹就在生活中找乐子。“我非常喜欢看书,它教会我在孤独中与自己对话。在你失意的时候、不顺利的时候,你不会出去抽烟、喝酒,在家里找一本书,让书帮助你和孤独对话。在你春风得意、情志满满的时候,有一本书会提醒你,戒骄戒躁。”或者,朋友相约出去唱唱歌,跟家人去听一场相声、音乐会,带孩子去看儿童剧,家人一起旅旅游,等等。“大家的生活是很普通的,但不是一成不变,要调剂它。”
殡葬工作者的收入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高,卫艳茹每月拿到手的工资才3000元出头。在工作、生活之余,她还代理了土特产微商,挣点钱补贴家用。“我的父母没有固定工作,50多岁了,还在给人打零工。父亲是瓦工,胳膊老疼,拿不起砖头、铲子了。我给爸妈贴补点,让他们不要那么辛苦。现在,我的能力还达不到,只是逢年过节给点钱,不多。”
虽说能给的不多,但卫艳茹每天都和母亲通话,时常问问他们需要什么、缺什么。“平时要好好孝敬父母,关心他们,不要总说子欲养而亲不待。” 作为一名临时工,卫艳茹一个月只休息四天,每天不到六点就出门,周末不能陪家人,有时候还要受到社会的歧视,这样的工作真的有勇气做一辈子么?但当卫艳茹看到通过自己的服务使家属渐渐走出了痛苦,家属鞠躬致谢的时候,她也倍感欣慰,那是她用职业技能和贴心的服务得到了家属认可和肯定,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也许就是因为她的一次服务,就有一颗悲痛的心得以抚慰,这个社会就少了一个对于殡葬工作者歧视偏见的眼神,所以即便辛苦,她也愿意一直走下去。卫艳茹说,殡仪行业无小事,“我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能切身感受到送别逝者亲属们的悲痛,唯有把每位逝者当亲人,才能树立起对这份工作的敬畏。”